你我走失在第四年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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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品
你我走失在第四年的夏天
作者:柏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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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S柏颜1再理性的人在恋爱、生病和考试这三件事上,也会忍不住迷信。前辈都说了:“临时抱佛脚,总比没有好。”
再加上A大的食堂跟它名声成绝对的反比,这个距离A大仅米的“佛脚便当”就成了今夏大考前人手必备的爆款。
尤其是招牌菜小炒排骨焖饭,阿澈最高的纪录是一天之内吃了四份,顺带把整层寝室的人都圈了粉。
只有一个人例外。
“沈熏,真的不来一份吗?”几乎每次下单前阿澈都会来这么一句,强迫型人格就是明知道对方会拒绝,还是惯性地自取其辱,反正大学四年里,被沈熏拒绝过的人比牛排上的胡椒粉还要多。
但他破天荒地回了句:“好啊!”
阿澈眼睛都亮了,边下单边随口问:“你今天不用去你妈那吃饭啊?”
沈熏没出声,阿澈抬头看见他又进了游戏,忍不住感慨了一下,学霸算啥啊,跟他们比,他简直就是学圣,蝉联四年最高奖学金,代表学校参加网球赛夺金,大三的时候已经精通日文和法语,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出国的时候,他却选择了考研,这条只有没信心对抗应聘狂潮的人才会选择的退路。
等待的时间有点儿长,阿澈突然闹起了肚子,就把手机往沈熏手里一塞,叮嘱他接到电话后下楼取餐,就嗷嗷地奔向了厕所。
没多久电话响起来,沈熏如约下楼。
沈熏刚出宿舍就看见了骑着小电动,一只手拿大约十个便当盒的送餐员,她一抬头就和沈熏的目光迎面撞上,原本热情灿烂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沈熏有瞬间无措,但很快就掩饰住了,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是你啊,程想南。”
虽然早知道他就在这里读书,也曾远远地偶遇过几次,但程想南都掩饰着匆匆擦身而过了,这样直接地打照面,还是四年来的第一次。
程想南努力地调整呼吸,下意识拉低了帽檐:“四份排骨,三份烧鹅,一份牛蛙,请你核对一下。”
沈熏接了过去,看了一眼价格,便打开了钱包。
“不用,已经在线付过了。”程想南腾出手,举起手机朝他晃了晃。
她正要走,却听见背后传来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号码。”
她愣了足足两秒,才意识到沈熏是在问自己要电话,只得接过他手机乖乖按下一串数字。
“你现在,就干这个?”沈熏接过去,口气颇为清冷,很容易就让人理解成不屑。
“以后每天中午都给我送一份。”沈熏补充一句,不等她回复便转身回宿舍。
程想南骑车回去的路上,耳边一直回荡着他最后一句:“我的口味,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
她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怒意。
凭什么她就应该知道,就算四年前她知道,凭什么这么久过去,他沈熏笃定自己不会忘记!
她越骑越快,泪水刚滑出眼眶就消匿在风中。
心里却有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来,是啊,不会忘。别说区区四年,就算再过四十年,也未必能真正忘怀。
2
程想南送完单回到“佛脚”工作室,已经是下午三点。烈阳被厚厚的云层挡住,天色陡然暗下来,似有暴雨将至。
程想南刚放下钥匙,就听见何似问:“你腿怎么回事?”
她低下头一看,这才意识到刚刚在路上一时走神,跟另外一辆车碰擦到,还被那位大叔骂了个半死。她只顾着一个劲赔礼道歉,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受伤了。
“哦,没事。”她尝试着动了动腿,迟来的痛感报复似的蔓延开来。
何似拿了药箱,蹲下身去准备给她上药。
“不用!”眼看着何似只离自己的膝盖不到十厘米,程想南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我自己可以。”
然后她麻溜地接过何似手上的消毒药水和棉签,呃,说抢过更恰当一些。
合作两年,何似对她的性格也有些了解,总结起来就是独立、要强、嘴硬。
解决办法就是,让她去。等她真搞不定的时候,总会巴巴地向他求助。
何似站到一边,接着准备食材,状似无心地提了一句:“今天又有一堆粉丝留言问为什么不做晚餐。”
这已经是何似第二次提起了,程想南不由地郑重了几分:“怎么,午餐不够我们盈利吗?”
她只负责监控味道和送餐,其他财务上的事情都是何似一个人打理。
“也不是……”何似皱了下眉,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程想南听,又能不暴露内心真实的想法,其实不管是想要增加经营产品也好,扩大范围也好,他在乎的并不只是多漂亮的账面。而是从一开始,他当初提出跟勤工俭学的程想南一起开便当工作室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跟她一起,创造只属于两个人的、独一无二的经历,比如共同的事业。
毕竟,在速食快餐的时代,这是比一纸婚书还要密不可分的合法关系。
“既然中餐足够盈利,晚餐还是省了吧。”程想南涂好药,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我也没打算一辈子都干这个。”说话时,她再次联想到沈熏那句略带轻蔑的话语,疼痛陡然又加重了几分。
“我先回房了。”这间“佛脚”工作室其实就是普通的小居室,一开始她跟何似也只是合租室友。工作间在客厅,他们分别占据一间卧室。
“明天我去送单吧。”
“不用。”照例传来倔强的声音,“我能行!”
何似无奈地扯起嘴角,他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眼角居然生出些许温柔来。
3
阿澈心满意足地看着沈熏玩着手游打怪兽,他们俩一个靠在窗沿上,背对天空;另一个盘腿坐在窗边的条桌上,只给窗下偷瞄的女生们留下一个暧昧的侧脸。
A大出帅哥,可惜帅哥偏偏不爱美女。女生们内心默默滚动着这行字幕,驻足半晌后,依依不舍地路过了。
“怎么样,我没诓你吧。”阿澈无不得意地扬扬眉,“比考试、拼才华我这辈子是不可能赢过你了,但说到吃!放眼整个A大,其实我很寂寞的……”
沈熏无语地瞟他一眼,意思是,你够了。
阿澈忍不住补充:“那个佛脚姑娘,她手艺真是不错。哦,你还不知道吧,就是昨天那个送餐员,其实也是大厨,我们吃的口味全是她配出来的。怎么样,人美声甜厨艺赞,极品啊!”
他忍了又忍,话还是到了嘴边,只是原本的那句“她厨艺好,我很早就知道”替换成了“喜欢你不去追”。
其实沈熏说完就感觉到不对劲,果然下一秒就掉坑里了,阿澈一脸邪笑地靠过来:“人家舍不得阿熏你嘛。”
然后他理所当然地被殴打了。
“不过你为啥不跟我们一块点?反正我们一间寝室,都是一块送。”阿澈整了整被揍得凌乱的头发,困惑地问。
“我跟你们口味不一样,”沈熏露出一丝蕴藏极深的笑意,“必须要单独做。”
十一点四十,程想南准确地出现在A大7栋男生寝室楼下,照旧拿着一摞整齐而沉重的饭盒。
阿澈跟沈熏一起下去的,前者手脚并用都差点拿不过来,后者却只取了自己的那份。
“唉,这么多份便当,真难为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拿过来的。”阿澈发自内心地感慨。
沈熏却眼尖地注意到那块纱布,顿时皱起眉头:“怎么弄的?”
程想南顺着他目光看去才反应过来:“呃,不小心蹭到了。”
“你等着。”他说完转身上了楼,没多久就拿了瓶药下来递给她,“我舅舅刚从国外给我带的,据说对擦伤很管用,你试试。”
程想南很是意外:“谢谢。”
全程阿澈看得目瞪口呆,沈熏居然会主动关心一个女孩子,简直闻所未闻。
风雨欲来,宿舍里闷得厉害,他们干脆在旁边的小亭子里用餐,四周嘈杂起来,阿澈才敢凑到沈熏耳边问:“那个,你……”
沈熏往嘴里喂了一口番茄酱,很坦然地回答他:“嗯,我们认识。”
难怪,阿澈盯着他碗里的“松鼠鱼”,私人定制啊!
“那你们……”
接下来的这句回答其实应该隐匿在风声,或者周围嘈杂的言谈中。
但偏偏,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正急急忙忙赶回来的程想南耳朵里。
她足足怔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放了一碗汤在他面前:“例汤,赠品。”
沈熏明显没想到她会再度出现,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懊悔和窘迫,想说点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程想南飞快地消失在风里,紧接着,雨点像眼泪一样砸下来。
她或许没那么巧听见吧。整个下午沈熏都懊悔得心神不宁,游戏里的人物死了好多次,指腹用力得仿佛要把屏幕戳穿。
程想南冒着雨大口地喘息,视线渐渐被雨水模糊,才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至少,她还有哭的权利。
但那句看似客观的陈述句,对她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她妈妈以前在我家做保姆。”
沈熏上一次说同样的话,是在四年前。那一次,他们彻底决裂。
她曾以为四年过去,有些东西终于会随着时间有些不同……
程想南蹲下身子,眼眶酸胀得厉害,却一滴泪都落不下来。她紧紧抱住自己,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路人小声地说她可怜,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不是可怜,是悲哀。
4
时光纷繁,拨开重重记忆雾霾,尚能看清楚一丝往昔幻影。
那时的程想南才十七岁,已经懂得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套牢他的胃。她每天做完功课,便仗着悟性高,记忆力好,不复习准备高考,反而研究那些甜腻又微酸的玩意。
年少时并不懂什么“洗手作羹汤”,只因为沈熏说了一句,怀念校门口拆走的那间樱桃蛋糕店而已。
其实那个时候程想南已经继承了她妈妈的美丽,出落得亭亭玉立,像一朵清新的栀子花,美而不自知,让人忍不住垂怜。
明里暗里喜欢她的男生很多,可是她眼里只有沈熏。
或许是从初中起就相识的情谊,是沈熏爸妈客气地留她们母女同桌吃饭的客气。
在许多个不经意的对视里,许多个比赛游戏或者背单词的顽皮里,总之,在发现时间是贼的时候,它已经偷光了选择。
有人的喜欢,就像火柴,“哧”的一声就烧成壮烈。有人的喜欢,就像是灯泡,点亮之后很动人,但按一下扭就会熄,毫无留念。而有人的喜欢,就像月光,照亮床头每个孤单的天亮。
沈熏的爸爸年轻时就是风流人物,他妈妈虽也不差,但美人总最怕迟暮,安全感流失,多疑、敏感接踵而至。说不清算不算推波助澜,总之在沈妈“严防高压”下,沈爸最终越过雷池。
就像那个经典比喻,沈妈终于把写着“摔不坏”的杯子砸碎了,心里还状似轻松似的,道了句“果然,天下杯子一般脆”,紧接着,歇斯底里地哭闹、纠缠、折磨。
程想南不清楚她妈妈怎么被卷进去的,总之她妈被炒了,她们好的时候状若老友姐妹,生疏起来她妈不过就是随时能被扫地出门的钟点工而已。
没多久,程想南的外婆病重,程妈赶回老家照顾,一个月后传来外婆瘫痪的消息,程妈只好叮嘱她,一切只能靠自己。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爸意外去世,外界猜测是精神压力太大,一晃神把车子开进了卡车底部。车毁人亡。
程想南还记得高考前沈熏手臂上刺眼的黑色纱布,她问发生什么事了,沈熏的目光明明阴沉得可怕,嘴角却挑起一丝笑:“你会不知道?”
程想南受不了他阴阳怪气的模样,急得拉住他的胳膊:“到底发生什么事?”
“松开。”那是第一次程想南从向来待她如春风化雨般温柔的沈熏眼睛里看见了嫌恶。
她木然地放开手,眼睁睁看着沈熏的背影,越来越浅,就像滴落在水里的墨迹。
最后一次他们出现在同一个场景,是在班主任操办的毕业宴上,那时他们班是全校闻名的“火箭班”,几乎每个人都是百中选一,也全都争气地考上了一本。
因此分离的场面既欢畅,又伤怀。
宴席过后,老师主动告辞,留下空间给他们年轻人好好道别。画风时而伤感时而幽默,不知是谁好好地把话题扯到了程想南身上:“程想南跟沈熏不愧是三年同桌,连高考都默契地考了同样的分数,这缘分可是前身五万次回眸都修不来的。”
他们俩的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出几分,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罢了。借着这场毕业宴干脆挑明关系,手牵手的情侣也不在少数。何况,他俩还一直都是大家公认最赏心悦目的一对。
此言一出,自然吸引了在场许多人的目光,恭喜有之,调笑有之,程想南自己也是忐忑和欣喜并存。
就在所有人都期盼着沈熏说点什么的时候,他果然开口了,群众目光随之点亮。
可说出口的,却是让程想南此生最难堪的话:“她有那么厉害吗?”沈熏冷讽地笑了一下,“应该是我家给她妈开的保姆工资比较高,她才能买得起跟我一样的复习题库吧。”
愕然、羞耻、愤怒、心痛……各种情绪像炸弹一样落在程想南心头,她觉得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她只记得沈熏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而其他周围投来的目光全是烈火,灼得她快要融化掉了。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她感觉鼻尖还是会飘过灰烬的味道。
这四年,她躲他躲得那么辛苦,却还是逃不过他一个淡然的眼神,对他的任何要求依旧毫无招架之力。
也许,是时候结束了。
这晚,她跟何似商量暂停营业,专心备考。
“我不同意。”何似一票否决,“你要备考,就好好复习好了。这段时间你只用负责把控味道,其他的有我。”
程想南想了想:“那我们把五五分成改成三七,我三,你七。”
何似不由得笑了起来,程想南永远都是这样,总怕别人吃亏,他忍不住点了下她的鼻子,一双精明的眸子里浮出无限温柔:“你这么大方,我怕自己会喜欢上你。”
程想南微笑:“你说漏了两个字,是喜欢我的钱。”她不无得意地耸耸肩,“金牛座哪有什么真爱,都是利益。”
这句话曾是何似的口头禅,每次他借程想南当挡箭牌拒绝那些约他的女孩子,就会不正经地抛出这么一句。
说得多了,程想南也有点信了。
反正何似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比如现在,他拍拍程想南的脑袋,附和道:“真是冰雪聪明,小算盘。”
她轻轻巧巧地就侧身躲开,连这一点玩笑般的亲密也不愿给他。
何似失落地抽回手,想起她前几天每日都会亲手做的那盒与众不同的便当,有好几次他都想问,究竟是哪位VIP的私人定制,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许没有答案,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答案。
等到考试结束,正好是圣诞节。他已经备好了玫瑰花,如果可以的话,他在想也许这会成为往后人生中最重要的纪念日。
5
自从上次以后,程想南再也没有亲自来送过外卖,取而代之的是个眉目清逸的年轻男孩,据说已经成为女生宿舍楼那边的热门话题。
偶尔沈熏也听过两次,比如:“怎么,心疼人家冒着大太阳送餐啊,拐回家圈养起来呗!”又或是:“不是有他送餐电话嘛,可以先约他看电影什么的。”
两周后,沈熏如常接过他手上的十几盒外卖:“你跟程想南,是什么关系?”
毫无铺垫地单刀直入倒让何似不回答都显得没礼貌了,这一瞬间,关于那份VIP定制便当的归属,也已经有了答案。
“同居关系。”他咬字清晰,嘴角甚至还噙了一抹绅士礼貌的微笑。
沈熏脸色陡然阴沉下来,透明的塑料饭盒被捏出刺耳的碎裂声:“你说什么?”
何似坦然地与他对视:“你耳朵应该没毛病。”
沈熏花了很大力气才忍住了拎起他衣领,把他暴揍一顿的冲动。
因为沈熏找不到立场。其实这四年他一直知道程想南就在A大,只不过,她是成教生,跟他这种统招生有着天壤之别。
他们的分数本来是一样的,可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是完全不同的境遇,不过还好,他有次撞见她在图书馆借考研书籍,如果用一句成语来形容他当时的心境,那就是欣喜若狂。
他忘记是如何回到寝室的,总之他打了一夜的游戏,砍了大Boss八千回,心绪才终于平稳下来。
四年过去,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把冷酷决绝当作发泄方式的沈熏了。他已经恨得足够久,也折磨自己足够久,无数个夜晚他凝望星辰时都在想,爸爸……会体谅自己的吧。
6
A城秋天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盛夏刚落下帷幕,就直接滑到了冬。
考试日期正好是圣诞节这两天,别的考生都诸多抱怨。也许是这几年独自一个人习惯了,程想南对节日什么的毫不敏感,倒是出门的时候何似笑眯眯地说,等考完了要带她去吃大餐。
“好啊!”她出门前回眸一笑,其实再平常不过的表情,落在何似眼里,却宛如冰雪消融。
与这里的“春意盎然”相比,沈熏那边就是“冰天雪地”了。
离考试还有两个小时,他小口地吃着菜,坐在对面的母亲不停往他碗里夹排骨,表情慈爱得让人心酸。
“小熏,多吃点,”她笑盈盈地,接着说,“不用给你爸留,他的那份我早给他放在冰箱里了,等他出差回来,我再给他热。”
母亲眼角的笑色还没淡去,沈熏已经放下了筷子。
“妈,”他轻轻地喊了一声,“爸早就死了。”
是下雪了吧,否则怎么会一下子这么冷?
沈熏不忍心去看母亲的表情,站起来默默地把筷子和碗收好,准备送去厨房,却被母亲猛地抢过去,摔碎在地。她像过去四年里每次犯病那样,歇斯底里地推他,让他滚!
沈熏一言不发地背上了包,和早已等在门口的小姨交换了一下眼色。
虽然小姨和其他家人早就提出让沈熏把她送去住院治疗,但他始终做不到。
可是四年了,他以为自己足够谨慎,可还是跟程想南正面撞上了。尤其是当那个男孩用挑衅的语气对他说,和程想南已经同居了,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乎得发狂,想念得发狂,心痛得发狂,嫉妒得发狂!
他要是再躲下去,恐怕家里会再多一个疯子。
沈熏握紧拳头,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做完答卷。
好在,所有题目都比自己想象中轻松,他提前交了卷,在门口守株待兔。
没想到程想南很快就出来了,看她的神色,应该是答得不错。
他正要抬脚迎上去,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横在眼前。
沈熏当然不会忘记他的长相,目光骤然冷成一支冰箭,几乎射穿他的后背。
何似适时递上一条围巾。程想南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谢谢。”
“想吃什么,比萨还是火锅?”
“吃这么好。”程想南露出心疼的表情,“你怎么不先问我考得怎样?”
“不用问,我知道你的实力。”何似笃定地看她一眼,然后招手打了辆车,两人并排坐了进去。
足足愣了两秒,沈熏才急切地掏出手机:“程想南,你给我下车,就现在!”
7
沈熏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
程想南刚从车上走下来,他就狂奔过去狠狠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地拽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走。
“沈熏,你怎么了?”程想南错愕不已,但面对沈熏,却永远不知道何为反抗。
“你松开她!”何似冲上来想要分开他们,可是沈熏充耳不闻。
何似干扰得越激烈,沈熏就越用力,直到程想南痛到流泪。
何似忍无可忍一拳揍了过去:“你弄疼她了。”
两个人终于分开,何似铁青着脸扶着程想南后背想要带她走,身后却传来沈熏清冷微弱的声音。
“你也会疼吗,那你知不知道这四年我有多疼。”
一句摄魂,程想南猛地回过头,惊颤得根本挪不动脚步。
何似感觉到她坚决地挣脱了自己的手,在她指尖抽离的刹那,他心里有个地方轰然崩塌了。
“四年前,明明是你当众羞辱我,让我知难而退。”程想南紧紧揪住裙摆,手背青筋暴起,“这四年我都躲着你,远远看见你都会绕路走,为什么现在你反而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话说得太用力,程想南感觉到嘴里一阵血腥味。
北风更劲,吹得沈熏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回过头来,不顾被揍得肿起的嘴角,释然地一笑:“是啊,我确实也没把一个保姆的女儿放在眼里,但听说你跟这个人……住在一起了,作为曾经的……关心过你的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
这就是沈熏今天全部的动机,程想南听到“住在一起”四个字的时候神情复杂地回头看了何似一眼,最后她重新走到何似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同样恢复冷静和微笑:“他很好,不劳你费心。”
8
沈熏回到寝室就开始发高烧。
阿澈费了九牛二医院,打了一天一夜的点滴,高热才渐渐退下来。
阿澈倒了杯水给他,然后用手比了个数字:“这是几?”
沈熏瞪了他一眼。阿澈确定他这次是真的清醒过来了,才敢跟他说,这一天一夜他在不停地说胡话,其中有三个字叫了无数遍。
沈熏皱了眉头:“哪三个字?”
阿澈却一反常态,严肃地盯着他:“你对我撒谎了,程想南跟你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沈熏莫名心虚,掩饰着喝了口水,就听见阿澈接着说:“你们还有债务关系吧。”
沈熏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高烧状态下,喊了这个名字无数遍。“还好她没听见……”他嗫嚅道,果然大病初愈的人脑子都是混乱的,居然真的说了出来。
“已经听见了。”阿澈幽幽地吐出一句。
“什么时候?!”
“昨天啊!医院送外卖。”阿澈很沮丧地滑动手机屏幕,“可惜今天居然就停业了。”
沈熏抢过来一看,她的店铺果然呈灰色下线状。
他连忙拿起手机输入那串早已谙熟于心的数字,对方手机却已关机。
9
天亮了,暖融融的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照进来。
A城的冬天鲜少能见着这样好的阳光。
何似站在并没有太大变化的房子里,只觉得是讽刺。
程想南是昨晚搬走的,她甚至没有想过要同自己道别。大概当她知道,何似竟然告诉别人自己正跟她同居的时候,她就已经打心底嫌恶他了吧。尤其是,那个人并不是别人,是她喜欢许多年的沈熏。
她跟沈熏的事情,何似其实知道一点,但他太自信,觉得再深刻也不过是年少。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初恋什么的就是用来错过的。
他低估了沈熏,也低估了程想南,更高看了自己。
所以他不曾开口,就已一败涂地。
或许她是恨上自己了吧,怪他口不择言。可他不想解释,更无从解释。
昨晚她一个人偷偷搬家时,他根本没睡着,随时都能冲出去拦住她,可是最终还是靠在墙席地而坐,认真地最后再感受一次,她就在隔壁的那种依恋和踏实。
总算是比他们多点阅历,对感情这回事终归没那么歇斯底里,他只是沉默着把手边的一罐罐啤酒逐一灌下去。
10
一月底,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
考研成绩放榜恰好也是这个时候,玻璃墙里贴着大幅公告,程想南戴着绒球帽,双手深深地擦在口袋里,目光正在做地毯式搜查任务。
快中午的时间,渐渐有留校的学生出来买饭,围过来的人也多了一些。
她不知道沈熏是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一回头就看见他那张一如既往清冷的脸。
她第一个反应还是躲避,却再次被他拽住。
“想南,我们谈谈。”
曾经,她无数次梦境里,都听见过沈熏说这句话。但每次,她正要认真地听,就会瞬间醒过来,这已成为她心里越来越深的梦魇。
可现在,她闷声不吭地挣脱他的手。
这次沈熏不敢再用力拽她,想要跟上去,阿澈却已经迎面走过来,看见她后很惊喜:“佛脚姑娘,原来你也来考我们学校的研究生了,分数还那么高,真是失敬失敬!”
阿澈完全没感觉到诡异的气氛,接着追问她佛脚便当为什么要关闭,什么时候再开张,弄得周围其他隐藏的“老主顾”也渐渐围上来,弄得她想走都不行。
正在她左右为难时,帽子被人掀起来盖住头,沈熏像保镖一样护着她冲出人群。
还没走出两步,沈熏手机铃声先一步响起来,他压低声音接完以后,仓皇而郑重地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留下一句“明天下午三点宿舍楼下不见不散”,就飞快地朝校外跑去。
程想南久久地站在原地,一直站到双腿麻木,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
夜里,雪花如约飘落。不一会儿,她就被冰雪覆盖,像个迷路在凡间的精灵。
路过的人偶尔侧目,也有热心的同学问她是否不适,她都不言不语地摇头。
没人知道她在原地站了多久,也没人知道她在何时离开。
天光大亮时,积雪融化,一切恢复原来的样子。
11
第二天下午三点,宿舍楼下空无一人。
沈熏和母亲还有舅舅、小姨,已经在飞往美国的路上。昨天那个电话是小姨打的,几天前他母亲再度自杀,抑郁症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沈熏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直接上了飞机。
在毫无信号的三万里高空,他不断安慰自己,四年都等过来了,不在乎再迟几天。
程想南坐在一辆回老家的大巴上,手机一直在响,是妈妈打来的。自从那晚,沈熏挨揍以后,她一时没有忍住哭着给妈妈打了电话,无意识地问,为什么沈熏会这么恨她。
明明,他们曾经那么要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真相来得再晚,也总归要见天日。
程妈终于还是告诉了她,四年前一直隐瞒的事实。当时,沈熏家发生变故。他爸是打算坦白的,甚至已经跟外面的女人一刀两断。
可惜,有条项链成为压死沈妈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因为那根来历不明的项链,沈妈一口咬定沈爸欺骗她,以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在电话里撂下绝情的冷言冷语,刺得他五脏俱焚,最后就这样失控地丢了命。
事后,程妈才认出那条项链其实是想南的,大约是她来家里找自己,去洗脸时落下的。花样、款式、材质,居然跟沈爸在外面的女人脖子上戴过的一条一模一样。
程妈担心女儿会过不去这个坎,伯仁虽不是她们所杀,却到底因她们而死。那时程妈甚至偷偷修改了她的志愿表,把第一志愿改成远在北京的大学,这样她才以极高的分数与A大失之交臂。
但她终究留在了A大,既然统招无望,就从成教开始也无所谓。她想,只要能和沈熏在一个学校,哪怕见不到,也是好的。
关于妈妈想要保护自己的心意,程想南当然明白,但她也是现在才知道,沈熏的那句“那你知不知道这四年我有多疼”的意思。
沈熏一直都是知情者,备受折磨,才会恨她入骨,出口伤人。可是他最后那句“我们谈谈”的语气,分明是打算原谅,甚至已经原谅。
程想南一直以为,这四年忍辱负重、一厢情愿、苦苦守候在原地的人是自己,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痴心不悔的也是自己。
明明她才是斩断一切的刽子手,却还以为自己低微到了尘埃里。
车窗被她故意开得很大,寒风像刀子一样在她额头刮来刮去,无视她哭红的眼睛。
思绪又杂又乱,她想起许多事,零碎的画面。好像还在高中周一上早操,那时程想南还没发育,沈熏却已经清瘦高挑。她每次假装不经意地回头,都会对上沈熏笑意盈盈的眼睛,注视着她的黑眸中竟似乎蕴藏了无限温柔。
那个笑容,在他们彼此逃避的四年里,安慰了她每一个孤单的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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